我的老家博望,地处江南,是一座古老的小镇,距今已有1300多年。博望现在虽然街衢通达,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繁华热闹,但留在我脑海中的,永远是那条永不褪色的青石板路的老街!那是浓浓的化不开的乡愁。
老街由东向西呈弧形,像是游弋的一条巨龙,街中间那一条条窄窄的由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似龙的脊梁,富有无限的灵性。三条小河穿街而过,犹如三条舞动的白绫,妩媚而又多姿。河上的三座青石拱桥把街连成一线。街上的人家或临街而商,或临水而居。
老街上的三条河是博望人的母亲河,养育了世世代代生活在小镇上的人们。三条河,分别叫黄河、中河、西河,都与石臼湖相通,三座桥随河而命名,叫黄桥、中桥、西桥。其中的黄河最窄,西河最宽,中河两岸最美。河边码头都是青石彻的石阶,那是小镇的通商埠口,也是小镇人吃喝用水的地方,更是夏天纳凉的好处所。由于小镇地势偏低,几乎每年夏天随着汛期的到来,都会上水,淹没街道,于是,夏天便成了孩子的乐园,趴在石阶上玩水是街上孩子最高兴的一件事。听老辈人说,54年发大水街上能撑船,我们这些孩子就盼着能发这样的大水,好在街上看撑船。
小镇老街的两边,清一色是上门板的青砖小瓦门面房,其中错落着一些带阁楼的,平平仄仄,尽显古镇风韵。街东头,连着通往溧水、高淳的省道。黄桥以东店铺不多,大多是住家,往西店铺一个挨着一个,栉比鳞次,早市的小摊小贩就直接在大街上做生意,最为热闹。过了西桥主要是合作社开的商店、邮电所和公社大院了。
街里头有十几条大大小小的巷子,有的因卖柴草叫做“柴巷”,有的是过去大户人家住的巷子,取名“大官巷”“三官巷”,我的家就在“三官巷”里。巷子大多很窄,最窄的两人并排都难通过,所以有了很俗的巷名“摸N巷”。
每到夏天吃晚饭时候,沿街的人家,家家搬出凉床,在凉床上吃饭。左邻右舍举着各自的酒杯,敲打着各自的饭碗,不同桌却同餐,欢笑在酒杯里,家长里短在饭碗里,日子在漫不经心的闲聊里流淌着。
街中间有一家做麦芽糖的留给我的印象很深。麦芽糖在我们小镇称为“糖坨子”。在那个贫乏的年代,“糖坨子”是我们孩子的最爱。小孩子没钱买,铜板、铜钱、牙膏皮、鸡肫皮、鸭毛是我们的生财之道,先光顾废品收购站,接着就光顾糖坨子铺。做“糖坨子”的是相依为命的母子俩,儿子一直没成家,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何故关门了,后来听说是这家儿子了肺结核,说他家做的“糖坨子”不能吃了,可我们这些孩子为了解馋还是常去光顾,也没听说谁传染上肺病。现在每次在街上碰到挑担卖麦芽糖的,明知很不卫生,还是总要买些回来品尝,这或许是一种潜意识地在寻找儿时的那种“甜”吧。这糖坨子铺始终在记忆的夹缝里,象深深的皱纹再也抹不平。
老街中桥桥头,有一座利用老房子改造的文化站,这是当时小镇上唯一的文化活动场所。它一面临水,一面临街,是街上少有的“高”楼了,其实也就是过去那种老式二层木结构的小楼。里面有好几个拐弯抹角的活动间,楼下有一张很长的桌子,几条板凳,一个报架几份报纸,楼上有一个长年锁着的书柜,里面有几本《毛泽东选集》和几本《红旗》杂志,两张并没有球可打的乒乓球桌,这就是文化站的全部家当。平时文化站很少开门,但只要开门我们都喜欢到里面玩。小孩进去一是玩躲猫猫(捉迷藏),二是爬上“高高”的楼,看水中的新奇和街上的西洋景。
小镇每年的阴历三月十五有一个庙会,小镇称“三月半”。那一天是小镇盛大的节日,比过年过节还热闹,人山人海。平时一年到头从不出门的农村小脚老太太,在这一天也要让小辈们用老式独轮车推上老街来看热闹。邻省江苏、浙江等地的商贩,一起聚集到小镇。那个年代能有的各种商品应有尽有,吃的、喝的、用的、卖农具的、卖牲口的、玩把戏的,平时买不到的看不到的,想象不出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一天全都有,老式雕刻的花板床、旧桌子、旧椅子、铜香炉,铜烛台、旧字画等等。整条老街以及省道马路两边,包括两边的田里都是买东西的,除了人,什么交通工具也过不去。那一天我们孩子最快乐,再穷的人家也要给孩子一、二毛钱。老街上以卖吃的最多。五颜六色、形状不同的小糖,一分钱二粒;油炸臭干子,二分钱一块,用一根稻草打一个结穿起来拎着;腰子饼(我们那叫“鸡蛋糕”),三分钱一个。马路边的田里有围圈起来玩把戏(杂耍)的,我们小孩没钱买票,只能在外面听里面锣鼓家伙敲打的热闹和呐喊声。这一天全镇放假,享受“三月半”特有的热闹与快乐。“三月半”放假成了博望人约定俗成的法定假日,直到现在。
腌香菜是小镇人秋冬的一件大事。小镇人腌制的香菜,在我们地区那是一绝,久负盛名,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香菜的特点是香、脆、辣、鲜。每年到阴历十月,家家户户开始忙碌,腌制的过程十分考究,称得上是“精雕细琢”,调料都是自家备自家做。腌好的香菜自家舍不得吃,总要等到过年家里来客人时喝茶品尝,或作为礼品送给外地的亲朋好友。
老街上的居民许多以“打铁”为生。博望人“打铁”的手艺远近闻名,据老人讲,自博望开埠就有了。街上的铁匠铺很多,最大的一家是公家办的,在街中间,取名“刃具厂”,大瓦房里铁匠炉子一字排开,叮当声不绝于耳,成为老街特有的声音。
每每想起儿时生活的小镇,想起老街上的人和事,总有一种难言的激动,难言的怀念。记忆中的小镇永远美好,老街永远温馨,儿时的生活永远甜蜜、永远回味无穷。
生在博望,长在老街,对博望,对老街有着解不开的情缘,是家乡,是故乡,有一种浓烈的化不开的乡愁。记得席慕容的《乡愁》是这样写的“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