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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风急到黄昏——评李清照《声声慢》

发布时间:2022-11-11    单位:秦淮军休九所    作者:唐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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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建炎元年,徽宗第九子赵构颤颤惊惊地在河南商丘继承大统,庙号高宗,史为南宋。可是贪得无厌的金人并不罢休,为躲避金人,可怜的皇帝一路南逃,顺淮河渡过长江,一直逃到杭州,总以为已经逃无可逃了,金人总可安心了吧。可是金人仍然南扑,老赵只好弃临安入海避祸,在温州沿海漂泊了四个月之久。幸有韩世忠等人临危授命,背水而战,黄天荡战役大捷。继有岳飞再度雄起,有直捣黄龙之决心,大败完颜兀术于南京,才止住了贪婪的金人兵锋,换来了江南汉人几十年的安歇。可怜我中原百姓,有条件的举家拖口地跟随朝廷南渡,没能力的也只好等着待宰。建炎初年,汉人的状况用居无定所来形容是比较准确的。心和身均在漂泊之中,那种凄惨,那种悲戚,那种寻觅,岂止李清照乎?

一曲《声声慢》,从十四个叠字开始,歌声迟缓悠长,似有沉寂中的探索,或有黑暗中的摸索,更有内心的悲哀。这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先是李清照母亲去世,后南逃路上大量金石典籍的丢失,生活居无定所带来身体的病患,“人比黄花瘦”。原以为到了江宁,可以缓口气,接下来盗贼四起,苗刘兵变时,不争气的赵明诚最后竟然翻墙独自逃走,玩忽职守被降职,被调往湖州,夫妻再度分隔两地。人到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赵明诚心中的忏悔和颠沛流离的生活击垮了他,甚至连疟疾也不放过这个从北方来的不服水土的弱小汉子,竟然折腾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李清照闻讯,拖着病体赶往湖州,艰难的日子,雪上加霜。赵明诚最终没有挺住,含恨而亡。接二连三的打击,纵使这个女词人内心再坚强,也抵不住这“晚来风急”,“怎一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的《声声慢》与李煜的《虞美人》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两人的身份地位不同,相差了一两百年。但都是“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或者是“乍暖还寒时候”,“晚来风急”,“怎一个愁字了得”?秋已深,木叶零落,寒风砭人肌骨。频遭变故,心灵没有寄托。“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成天盲无目的地房前屋后徘徊。看那秋雁已从北方向南飞过,那是故国的侯鸟,如同旧时的相识,往昔年少时的欢乐也一同飞过伤心处,能有多少恩爱似旧时?韶光已成昨,梦醉齐鲁,多少事欲说还休,不如回屋喝酒。却不知这三杯两盏的浇愁酒,愁更愁。再看窗外,黄菊花开过已成憔悴状,堆满庭院的衰败花,谁愿去摘它,谁又有心情去摘它?“庭院深深深几许,谁怜憔悴更凋零”?黄昏后,多有斜风细雨,萧萧恨无情。且听那不停的细雨打着梧桐叶子嘀嗒作响,频添秋愁。“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凄清,点滴凄清”。雨打芭蕉也好,打梧桐也罢,老天不该在深秋人极苦时不停地弄出些伤心的声音,彻夜难寐。

李清照的《声声慢》,特点就在起始的一连串叠字。叠字用得不好,读起来有磕巴之嫌。而李清照这十四个字的叠音,却让后世词评者不断叫好。“易安此词首起十四叠字,超然笔墨蹊径之外,岂特闺帏,士林中不多见也!” 这种叠字,只配李清照所用,别人学都学不来的。从“寻寻觅觅”开始,一起床百无聊赖,若有所失,东张西望,如同飘流在海洋之人希望抓住点什么,希望找到什么来寄托空虚寂寞。“冷冷清清”,是“寻寻觅觅”的结果,不但毫无所获,反被一种孤寂清冷的气氛袭来,使自己更加凄惨忧戚。结下来“凄凄惨惨戚戚”就顺理成章了。仅此三句,一种悲惨凄厉的气氛已笼罩全篇,令人屏息凝神往下阅读。

“乍暖还寒时候”,有些词评说是天气渐变暖的季节,仍有寒凉。这显然是不正确的。词中已交待了是在秋菊开放时的南方,应该是深秋。一天中早晚是较冷的,但白天和晚上的温差较大,所以有起床后“乍暖还寒”之感。词中写的是一日之计,而非季节变化。否则理解成早春就与词意相差太多。“时候”一词,有人认为是“节候”,其实参照一下柳永的《永遇乐》“熏风解愠,昼景清和,新霁时候”,就能理解宋时的“时候”其实就是一天的时候。

“晚来风急”中的“晚”,有版本说是“晓”,是这首词的另一争论点。用“晚来”可以对应后面的“黄昏”。有人认为这首词写的是一整天的思想过程,从天明到黄昏,如果用“晚”,则有重复词义之嫌。注意到“三杯两盏”,喝的是早酒,古人晨起卯时饮酒,称“扶头卯酒”,这时借酒浇愁是不顶事的。所以认为“晓来风急”可能更贴切些。

“雁过也”,“却是旧时相识”。有人理解为那从天空飞过的雁, 是以前帮我传递过消息的那只雁,我认得的。这种解法失之浅薄,雁过未必相识,说相识,只为寄意怀乡。“乡心正无限,一雁度南楼”是正解。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这个“黑”字用得极妙。“黑”不单单是黄昏的光线黑,更应该理解为内心苦闷之状,“雨打梨花深闭门”,黑了的是心情。

易安词,更像一篇文赋。以近似口语的语言谱曲,不假雕饰,深得其师祖苏轼之遗范,或者在前人的基础上更进了一层。“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