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跟朋友们说,现在这个社会实在是太好了,如果你觉得什么漂亮,或者什么好看,你完全可以不假思索地大声说出来,也没有人管你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阿谀逢迎。
可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那个特殊年代,十八的姑娘就是一朵再鲜艳的花,你也只能用眼睛看,只能用心去品,嘴的这个门尤其要关好,有话也千万不能从你嘴的门缝里溜出去。
记得1982年底的一天中午,在医院电影组广播室放广播的我,从抽屉里拿出一盘已磨得看不出庐山真面目的磁带,往刚买不久的一台录音机里一放,打开扩音器将播放开关很熟练很潇洒地一拧,夺门而出,直奔离礼堂百米之外的一个公用厕所而去。
脚还没到厕所门口,一首歌仙乐般随一阵清风飘进我的耳朵,在我耳中舞蹈着,欢跳着……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一朵花……”
可不是吗,十八的姑娘可不就是一朵人见人爱谁见谁喜欢谁都想伸手采摘的花嘛。
我脑子正这样高兴着,猛地一惊,如大冬天头上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全身打了个激灵。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
我清楚地记得这首歌名就在广播室墙上有关靡靡之音的黑名单中,跟裸体照片、黄色小说等列在一起。我把它放出来等于将一个杀人犯放出了监狱,其危害可想而知。
我一个急刹车,寻着《十八的姑娘一朵花》的音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撞进了广播室,手到擒来,一把便卡住了“十八的姑娘”的脖子,使她立马偃气息声了。
脚跟还没站稳,威严有余的医院政委一脚踹开广播室的门,铁青着脸足足瞪了我一分钟后,什么话也没说,扭头大步而去。
我木在那儿,被政委目光的针给钉在了那儿,一动也不动,脸也像被政委目光的刀子刮掉了一层皮,火辣辣的。直到温文尔雅的政治处高主任那明显变了调的声音炸雷一样在我耳边响起,我才如在梦中被人猛地拍了一巴掌,回到“恐怖”的现实当中。
“怎么回事?”“你是干什么吃的?”
随着这暴烈的声音一同走入我视野的还有政治处副主任、宣传干事及我们电影组组长。他们像从天上掉下的几堵墙,一下将我的视野撑得满满当当,一同被撑满的还有我那本来就满满当当的大脑,我的嘴跟一个废弃了的鸟窝一样,大张了半天也没有飞出一个字来。
几个人的脸都跟政委的一样黑,毫不动摇地黑在我面前,好像我干了多么阴暗的事似的。
作检查已是铁板钉钉,要想得到赦免是不可能的了。
那天,与我一同被抓为典型作检查的还有一位保卫干事和一位爱好绘画、人称“业余画家”的小战士。
保卫干事姓赵,刚调到医院不久,叫什么我已不记得了。赵干事生在上海长在大都市,与我们这些乡下入伍的往一起一走,绝对的鹤立鸡群,那做派特让我惊羡。他作检查的原因是因为宿舍的墙上贴了几张从《大众电影》上剪下的明星头像和一张他明星样的媳妇的泳装照。
赵于事第一个作的检查,接下来是我。
说实话,《十八的姑娘一朵花》这首歌并不是我主观上有意识放出去的,因为它隐藏在一些革命歌曲的队伍中,在播放时才使它乘机窜到了广大官兵的耳朵中。要说我有错,就错在放广播时没有对每一首歌进行安检,才使这个“糖衣炮弹”有机可乘。
我当时的检查应该是深刻的,害怕检查不深刻过不了关,自己还深挖了思想根源,甚至连毛细根也挖了出来。说自己犯这样的错误影响是深运的不可挽回的,严重影响了医护人员的思想政治建设,希望领导和同志们多用圣洁的思想之手拉自己一把。
看在我态度诚恳,且检查触及了灵魂,领导们没再追究。
这只是那个年代的一个花絮,说给现在的年轻人,很多人可能觉得不可思议。其实,历史就是这样不可思议,每个时段的历史都有每个时段的特色,尽管在这个时段不少人因此而受了不少的苦,社会也可能因此走了不少的弯路,可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跌宕起伏的情节,才会让亲历者和后人品咂出滋味来。
岁月匆匆,往事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