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放电影经常是在学校的操场上,幕布挂在我们班那个教室外墙上,也有时挂在学校操场东面两棵杨树中间。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每个月都要放一两场。如果有谁家娶媳妇,都要放两场电影来热闹一下,以示对乡里乡亲的感谢。邻村如彭村、尧上、北庄,要是放电影,我们几个十来岁的孩子,放了学就步行去看。看完电影回家时都要小跑着,深一脚浅一脚,也不觉得累,黑漆漆地走夜路,经过坟地也从没有害怕过。

听说晚上要放电影,还没有吃晚饭就早早地去占地方了。占地方是很有讲究的,离幕布太近了,仰着脖子看,不舒服。离放映机太近了,放映机的声音又太大。最好的地方是在幕布和放映机的中间,那里往往是必争之地。谁去得早,就把凳子或砖头或土坯放在那里,表明这地方是我的了,谁也不能再占。占地方的都是些孩子,经常为争“地盘”而大打出手。我与他们不同,我最喜欢在放映机旁,因为我喜欢看放映员倒片子,麻利地装片子,那动作和姿势真是好看。我那时还想,长大了若能放电影就好了,能天天看电影。大壮爹说,放电影没意思,放电影不是吃“商品粮”的。

要是遇上一部片子几个村都放,就要“跑片子”。先在一个村放第一卷,放完送到下一个村,这就叫“跑片子”。下一个村在没有接到正式影片前,就放“加片”。“加片”不是正式影片,一般是新闻简报或科教片,我们都叫它“加片”。就像今天电视剧中间插播广告。“跑片子”时有人专门骑车把第一卷送到下一个村。第二个甚至是第三个村的人看完一部完整的影片,已是后半夜了。尽管白天干活很累,却很少有人回家睡觉。正如三柱他爹说的:就是演两只公鸡打架,我也得看完再回去睡觉。如果遇上下雨,村里人就会在放映机上扯上一块塑料布遮着。人们站在雨里看,衣服湿透了,也要看。有时放映员说实在不能演了,机器进水就烧坏了,人们这才不舍地离开,嘴里还不停嘟噜: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这时候下。

露天电影在当时是最好的娱乐了。因为一个村也没有一台电视机,看电影几乎是唯一的文化生活。对劳累了一天的村里人来说,看电影是最好的消遣,比睡觉还解乏。

谁家娶媳妇放电影,不仅能看电影,还能吃到喜糖或瓜子。如果你饿了,还可以到主家吃白面馒头和肉菜。看电影的人越多,说明主家人缘好,主家也就越高兴。放电影之前,主家都要在广播里说些感谢的话,邀请大家到院子里坐坐,喝杯酒。这样的话大家都爱听,不像村长的话,开口就让人反感。每逢放电影,村长就对着话筒猛吹两下:“呼!呼!注意了,注意了,头演电影之前啊,广播个事儿,公粮还没有交齐的,赶紧点儿交,别等着催,早晚的事啊。”要不就是:“呼!呼!注意了,注意了,头演电影之前啊,广播个事儿,铁蛋家的猪跑出去了,有谁看见了告诉他一声,铁蛋家急着呢。”村长的广播引来一阵哄笑。有人嘀咕:要是铁蛋他媳妇跑了说说还差不多,跑了头猪,广播个啥。

有一段时间,村里不放电影了,邻村也不放电影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自从露天电影不演了,村里赌博的人渐渐多了,偷鸡摸狗的事也多了，邻里纠纷也呈上升趋势。

直到我当兵后的头一个月,才又一次在部队的训练场上看电影。听说晚上要看电影,我们新兵个个都很兴奋。连长专门调整了训练时间,让一排长教我们唱歌,晚上要和二连、三连拉歌。为了保证动作整齐,还对放马扎进行了统一规范,先是分解动作,后是连贯动作。分解动作的口令是:“准备马扎,放,好,坐!”连长的动作口令是:“放马扎,坐!”看电影时放马扎是分解动作,因为连长说连贯动作不整齐,显得很稀拉。经过一天的准备,晚饭前,连长讲评、提要求: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参加集体活动,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谁也别当孬种。拉歌调门准不准另说,但是要吼上去。放马扎动作还不齐,总有那么几个犯迷糊的,不是快就是慢。吃完饭,再抓紧时间练两遍,不行的就不要看电影了。想不想看?新兵们答:想。是不是饿得没劲了?连长的话音刚落,新兵们使出了吃奶的劲齐声喊:想!连长接着说:“这还差不多,一会儿拉歌时,就这么大动静。一排长,指挥唱支歌,唱好了就开饭。”我心里不服,看个电影,值得这么折腾吗?那天晚上看的什么内容记不清了,但是看电影前的拉歌场面,至今记忆犹新,一辈子也忘不了。当过兵的人,都不会忘记。

一晃40多年过去了。听说,村里又开始放露天电影了,当年的老式放映机换成了数字放映机,也不再“跑片子”了。村里的男女老少争看的场面却和先前一样热闹。尽管家家有彩电看,还可以到互联网上冲浪,文化娱乐活动不再单调,但人们看露天电影是在寻找一种感觉。战士们看电影都是在舒适的礼堂里,也可以随时在网上收看。不管是边防哨所,还

是驻城市的部队,只要战士们坐在电脑前,轻点鼠标,就可知晓天下事。想看电影,网上随便看。现在城市里也兴看露天电影了,还有汽车广场露天电影,就是开车到露天电影广场,把车停到合适的位置,坐在自己的汽车里,把车上的收音机调整到合适的频段,一边听着影片中的声音,一边看着广场大屏幕的画面,别有一番情趣。